查看原文
其他

赵松:积木书 | 新书推荐

2017-03-15 赵松 地球是透明的

《积木书》

作者:赵松

上河-河南大学出版社


它不是“短篇小说”的“合集”……

它是“一部小说”……


它就像各种碎片的收纳箱……

它们被雕琢为彼此独立而又相关的零部件……

它们像安静的积木……

 

总会有些篇章,让你联想到其它一些……

它们之间总是有着暧昧不明的关系……

 

它们像积木,却又没那么单纯……

它的每一篇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小说特质……

它们更像被子弹突然击中的果实……

 

在这部书即将付印的最后时刻,删除长达八页的目录……


这就意味着,谁要想在看后重新找到其中的某一篇,就不得不在书里仔细查找……


作者自己也不例外。


《积木书》是什么,取决于你选择了什么样的阅读路线和想象的方式。


《积木书》选篇

作者:赵松


 沙发 


……坐在沙发上,背朝有黑条格纱帘的南窗,在长方型客厅的尽头,那个窗口里露出的是点缀着积雪的北山,连绵起伏的长白山低矮余脉的局部,无论是有雪的地方,还是裸露的山岩,都是灰暗的。偶尔能看到两只大鸟在空中盘旋,腹部是白的,是岩鹰吧?他以为是鹳。河面还没有结冰时,有时能看到它们在水中站着。当然也可能不是。从没在近处看到它们飞起的样子,只知它们的腹部羽毛是白色的。换气小窗半开着,急风吹着就能发出呜呜的响声。是东北风,能把人的头吹得发硬。客人注意到灰白色有木纹的地板表面落了很多灰尘。上次清扫还是一周前的事,没有用拖布,那样很麻烦,要等拖布处于半干状态时才能用来拖地板,不然就会留下让人无法忍受的水迹。现在留下的是灰迹,也是一道一道的,很不规则的。每一面墙上都是空的,没有任何装饰物。他说还有很多东西想买,可是都还没有买。搬来半年多了,他不知不觉中保持了原来的状态,一切都毫无变化。而且他已开始有点后悔,不该这么急着买下这套房子,它有很多他所不喜欢的地方。他的女人很可能不回来了。他是希望她不要离开么?但这种愿望也并不强烈。他那低沉的语音仿佛是从喉结后面发出来的,很少是清晰连续的,似乎每个音节都有可能坠落到虚无中去。


 状态 

……他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还是相当好的。可是,七年前他似乎也曾这么说过,正如六年、五年、四年前。所以他也承认,这是一条过于漫长的弯路,让他付出了太多。他的书大多数都没了。不是卖了,就是送了人,他自己只留下很少的一部分。还好,附近有个图书馆,不算大,可是书已够多。人能看多少书呢?很少一部分而已。在那个图书馆办个借书证要两百块,他办不起,还得再等等。好在还可以隔着玻璃多看几眼它们,那些他想要的书。最近他感觉到精力有些不够用了。或许跟他每天骑自行车经常要超过三个小时以上有关吧,也跟他每天晚上总要劈很多柴有关。像现在这样的寒冷天气里,他回来劈好柴,做好饭,吃过之后,再把炕烧热,然后就累了,只想钻到被窝里,好好地睡一觉。上个月他重读了契诃夫的《萨哈林游记》。在喜欢之余,他忽然又想,就算你真的学会了契诃夫的写法,写出了这样漂亮的作品,又能怎么样呢?有人会看你的作品么?不会有的。说来让他沮丧的事,就是他觉得自己这一年多以来最大的问题就是看了太多的报纸,它们把他之前培养起来的对文字的感情与欲望统统破坏掉了。这倒挺像那个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重新出现的女人,他坚持认为自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迷恋了。太过寒冷的冬天里。大雪过后,他没法骑自行车了,在积雪的路面根本骑不动。只好挤上了公交车。人挤得动不得。人们嘴里呼出的气,弥漫着,然后又凝结在眼睫毛上……有那么一会儿,他恍然觉得,大家都在被慢慢冻死的过程中,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而身体确实有种正在冻透僵硬的感觉。从那以后,他宁肯骑自行车,在寒风中吹上个把小时,也不再想去坐公交车了,累跟冻死,毕竟是两回事。


 晚餐 

……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说,整个的世界都在加速旋转,要是感觉不到这个,那就只有一个结果,被那股不可遏制的离心力卷起来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分子,飞到外太空去,就像那些太空垃圾一样,在没有空气的地方,独自享受那些没有经过大气层过滤稀释的纯净阳光,还有偶尔来临的一阵阵空寂的黑暗。那个孩子低头吃着碗里粘稠的白粥,就着暗红的香腻肉皮,还有吸满了肉汁的豆腐干,他感觉是那个老人在给他夹着这些东西……在冷冷的空气里,即使有清亮的灯光也无法看到那只苍老的有些轻微颤抖的手,他们看不到它,就像看不到它的主人,而只能看到他,一个沉默的孩子。那只大白狗伏在门外造作地哼叫着,她拿着一把扫帚,推开门,到它面前,打它的背,直到它不再叫才住手。园丁下午来过了,她说,那些树都还活着,他很仔细地检查过每棵树,那棵石榴也活着,他掐了根枝下来,让我看,里面还是绿的……都活着呢。那个老人睡着了,他能感觉得到,那双松弛的眼皮下面没有一点缝隙,看上去就像温暖的棉布帘子,把冷风挡在外面,上面随即落满了灰尘。之前说话的那个人,停顿片刻之后,重新开始说话了:有那个人的消息么?还是没有。不能就这样算了,不是这样的方式,去找找熟悉的人吧,看看能不能找到家里。


 礼花 


“……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不像以前,能看到那些……看电视……还跟老家的两个小孩聊天,都很漂亮的年轻人……”从地铁出口到那个餐馆,需要一个上升右转再左转,一直向前,然后再右转、上升的过程。拐角的书店里经常会没有信号。五分钟可以找到一粒沙子,或者一块石头,一小块玻璃碎片……然后继续上路,而之前的那个小小的停顿,就像悬于路线下方的一滴始终都不会坠落的水珠,在你迅速远离的过程中仍能感觉到它在那里颤动着,但不会滴落,这种相信的念头本身显然有点偏执,像那些堵在路口的各式车辆或者那些坐在餐馆入口处的临时座位上的人们一样偏执。清汤比浓汤好就好在不会增加身体的压力,不会产生令体内脏器产生任何偏移的动力……而想像力也差不多在随着冬天的深入逐渐减弱,不会超过地铁出口五百米以外,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座巨大无比的城市不过是根自然弯曲的缀了一些小灯泡的湿漉漉的麻绳子。在它的周围,那些淡漠的微弱灯光边缘,能看到的只是些黑色的表面不太光滑的殒石……它们似乎都没有能量再发生化学反应了,哪怕遇到合适的另类分子刺激,也会不为所动,它们充满了疑惑,在一种濒死的沉寂状态里,默默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这种状态下任何表达都近乎于自然脱落的过程,可是又看不到什么在脱落下去,裸露出来的东西似乎跟原来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但又确实是裸露之后的……有时候你会想,与其不断地把砖石垒积起来,不如什么都不做,只是在那里等着,等它们自己出来,那些能够破解石头的泉水里的活性分子纷纷跳出来碎裂成细微而又可观的无数银白幽暗的礼花。


 凝固 

……尽管事前认为气温降低会更有利于行动,可他们还在行动中慢慢地凝固了。强烈的光线仿佛弥漫在周围,似乎每一缕光都在分解成无数细丝并相互折射着,然后又莫名地纠结在一起,就像雾气里刚刚凝结的水珠忽然变成了空心的冰粒一样,它们就那么浮在半空中,每一粒都始终停留在最初的位置上,动也不动的,闪烁着微白的冷光。当然他们的凝固过程要比这来得缓慢得多,他们仿佛看不到敌人在哪里,看不到那些陌生人在迅速地逼近,在他们的头上的空中似乎转眼就封闭了并产生了强大的负压,从他们的头颅里有些东西正在被这负压所抽离,慢慢地抽空了他们,后来虽然他们仍然在移动着身体,可实际上已变成了一具具空壳。那不断飞来的球体只有两次变成了炸弹,可是他们根本听不到爆炸的声音,也看不到闪光,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慢了,空气是如此的粘稠,紧紧地纠缠着他们的小腿,逐渐向上攀爬着,然后像纹身似的爬满了他们的手臂和脖子,最后才把触角伸到了他们的脸上,一个个地绽开,开出深灰色的小花朵,随即碎成了粉末。敌人并没有再发起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攻势,就像跟他们产生了某种共同梦游的默契,似乎看到了他们身体正在凝固,甚至看到了皮肤表面的冰层正在闪着有趣的光泽,但并不想去用任何方式唤醒这些梦游人,只想老老实实地等着最后的时间。黑衣人叨起了哨子,他们终于完成了凝固过程,脸是黑色的么?不是,他们都变成了一个个黑洞,被那些永不知疲倦的鲜绿的草叶们轻轻地托举着。


 恐慌 

……那个喜欢沉默的家伙总是令她感到恐慌。却又觉得自己难以离开他。他的职业是推销员,在她看来也就是四处游荡。也无所谓。他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知如何解决从认识他时就有的那种恐慌。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突然没了踪影,也没了消息。他的那个胖子朋友,习惯于跑到她的面前,为他的古怪行为添些注解。可她需要的并不是这些。胖子说不管怎么样,他这人从来都没有骗过自己的母亲。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重要的证据。那种恐慌就像一种气息,无论是好的坏的消息,都不会改变它的存在。每个月他都会回到遥远的家乡,去看望母亲。他三岁丧父。从会说话起,他就是个极其不喜欢说话的人,阴阴沉沉的,出现在哪,哪里就会变得冷冷清清的。跟他接触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有点怕他。可是她有的不是怕,而是恐慌。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有些不解。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一天,她对一个陌生人,说起了自己的困惑,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他就像个阴影,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出现。他对自己的母亲有多好,对其他人就有多冷漠。他们经常是每半个月见上一面,而每次见面的最后,他都会凝视着她的脸庞,她的眼睛,低声对她说:你很干净,知道么?不要变,就这样,永远都……不要变,别变,什么都不要变,就很好了。后来,有一天傍晚,他打电话给她,这次他会离开一年左右。这一年里他不会有任何消息给她的,但会想着她。而在这漫长的空白状态里,她总是会对不同的陌生人讲起这件事。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但那种恐慌感仍然盘据在她的心里,就像很多累积在一起的马铃薯一样,悄悄地生出很多的苍白脆弱的嫩芽。有个陌生人对她说,一年么,也不算长,够用了。


 山 


……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意外地死去。在下山的时候,或者在那些你永远都不会弄明白的树林里,或是在某辆大巴车里翻入山谷,或是被山上偶尔滚落的石头砸在头上。在那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意外。这只是个常识而已,问题的关键是到这里的人通常不大会反复琢磨这些意外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发生之后又会怎么样,似乎只有她在琢磨这些事。她呆在旅馆里,整晚都没有睡意,抽着烟,把烟灰弹在茶几上的那张白纸上面,有时会带着一小簇正在燃烧的烟丝,在纸上灼出焦黄的痕迹。她是个相信预兆的人么?有时候是。此刻她的思维是跳跃的,不连贯的。她并不觉得自己只是在琢磨那些可能会发生的意外。比如,她还会想到远方的某个朋友,跟他探讨一些具体的问题……有个男人,有个姑娘,为什么他们在一次欢爱之后重逢时……会像陌生人一样?当然指的是那个男人。他有家,有孩子……是个好人。那姑娘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的变成了陌生人?但很有可能,她觉得,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可能会在再见他之前就死于某个意外事件。这倒也没什么了。只是有点遗憾而已。她真正担心的并不是意外,而是意外发生后,让谁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父母。为什么不马上回家呢?不,不想。她就想呆在这里。或者类似的地方。但她知道,无论在哪里,她都可能会意外地死去。只是不知道时间而已。她给那个从没见过的朋友发去很多短信,问如何能在第一时间将自己意外遇难的消息告诉父母?没有得到任何满意的建议。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他的信息里透露出越来越多的莫名忧虑。而这个晚上,她用得最为频繁的一个词,就是遗憾。凌晨三点钟左右,外面的温度又下降了。



赵松,作家、诗人、文学&艺术评论家。1972年生于辽宁抚顺,现居上海。作品有小说集:《抚顺故事集》(广东人民出版社2015);志怪赏读《细听鬼唱诗》(中州古籍出版社2015);随笔集《最好的旅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即出)、修订版小说集《空隙》(广东人民出版社2017即出)。


或许你还想看:


海德格尔与阿伦特的是非和私情 | 康正果

程坚甫: 一个被遗忘的诗人 | 苏 炜

齐泽克:中国“空气末日”的教训

北岛写诗是供翻译的,不是给中国人读的

如何面对乳房?| 康正果





我们的连体公众号AoAcademy(ID:AoAcademy)是一个用于开发诗歌与艺术教程的平台,它的线下活动是“诗公社计划”,由旅美诗人王敖和深圳“飞地传媒”张尔于2016年创办。



版权声明:本期内容版权属于地球是透明的(ID:Transdaoist),未经同意,其他微信公号和媒体请勿转载。喜欢我们的内容,请把它转发给你的朋友,如果想要加入我们或投稿,请发邮件到wangaoxueyuan@163.com


▼ 点这儿,前往购买《积木书》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